日本演歌百年沉浮史

一谈到音乐风格，我们就会想到摇滚、流行、电子、古典、爵士这些耳熟能详的问题，哪怕是这些风格下的二级风格，如迷幻摇滚、融合爵士等，我们都非常清楚。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传播范围广，你我都唱过却几乎不被大众熟知的风格，正待被我们介绍。这就是我们今天的风格主角 —— 演歌。

演歌『 えんか，ENKA、INGA 』源于日本，是日本独有的音乐风格，也许很多人不知道演歌是什么，甚至可以说都没有听过，但是我相信在座的所有人，不仅都听过，并且还都唱过演歌。

流行演歌，最知名的中国艺人就是 —— 邓丽君。

此刻邓丽君的音乐是否已在你的脑海里回响？那么恭喜你，如果你抓到了这类风格的特征，你就会发现，很多我们都唱过的港台流行歌，如费玉清、张学友、谭咏麟、陈慧娴、王菲等，都属于演歌。近一点如杨宗纬、周杰伦等的部分音乐，也有浓厚的演歌影子。

下面就让我带大家一起飞到演歌诞生的那个时代，一起了解这个被大家唱得滚瓜烂熟却不知道是啥风格的音乐。

来不及解释了，大家快上车，别掉队！

演歌是 ｢演说の歌｣的简称，是日本自由民权运动时期的产物。初期最主要是用来对政治的批判、宣传的歌曲（主要还是用来讽刺政治）。19 世纪明治年间，政府严格取缔公开演讲。1874 年，日本成立了第一个政党，向来被禁止公开演讲的政治家们，用写作诗歌的方式表达他们的见解，于是歌唱者也作曲创作，并走街串巷出售这些歌曲，表演者自己逐渐从街头政治鼓动家，演变为领取报酬的专业歌唱家，使得“演说歌”逐渐变成“演歌”。

这就是日本本土歌谣的起源。

在无线电和照相机普及之前，演歌音乐人是音乐出版的主要媒介。有记载的，史上第一首演歌，是川上音二郎的《オッペケペ》，这首歌在 1889 年以《一枚刷》的形式出版，1890 年川上音二郎在京都的高座演唱受到了极大欢迎。1891年，随着宣传自由民权运动的『武士芝居』剧团的东进，演歌也被带到了东京，并且引起了轰动。

到了明治后半，1895 年甲午战争结束后，一些日本学生把男女爱情这一内容引入到演歌中，『书生节』、『演歌师』这些名称成为当时的流行语，这时候以政治讽刺为主体的演歌转变成为爱情、悲剧、社会讽刺相关的歌曲，并且逐渐确定演歌在日本音乐界的地位。

但由于当时日本社会现实的严酷性，演歌从硬派向软派转变，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于是，演歌的思想性就淡化了，成为一种大众歌曲，这也是为什么现代“演歌”中，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失恋的原因，并且逐渐成为 20 世纪日本流行音乐的一个主要传统， 但随着西方文化在日本的影响力逐渐扩大，演歌的流行度已远远被日本流行音乐（J-Pop）甩出了好几条大街。

到了大正时代，演歌歌手中开始出现大批使用西方音乐手法作曲的人。鸟取春阳就是其中的代表，《笼の鸟》曾一度风靡日本，只是这样的歌曲通常被称之为“流行歌曲”，没有归类到“演歌”里。

大正时代分分钟就过去了，接下来开始进入昭和时代，国外的唱片公司开始将业务线扩展到日本，并且带来了很多新的录音方式、音乐创作方式，日本的唱片界和音乐也迎来了全新的时代。1929-1931 年之间，佐藤千夜子、二村定一等，藤山一郎这些流行音乐艺人，使日本的流行音乐全面占领本国市场，而演歌则逐渐淡出于人们的视线。

另外，这个时期的大众音乐也被当成演歌来对待，但是演歌 / 流行歌曲 / 声乐等音乐就具有各自独特的特点，不能一概而论。上述的古贺政男的作品“吉良的仁吉”，或是使用了“小节”唱法的红歌星上原敏等，都受到广泽虎造等浪曲师的影响。从这些的例子来看，作者和歌手有一部分重复也是事实，正是这个“流行歌”时代产生的音乐性和技巧成了现有“演歌”的基础，所以说这也是一个演歌史上不能忽视的时代。

二战之后，日本大众音乐主要是“流行歌曲”，不过随着新一代歌手的登场，以及老一辈歌手如藤山一郎等人的引退，市面上逐渐开始出现接近现代演歌的歌曲。当时最火的音乐人为二叶百合子，另外这个时期已经以 Boogie-Woogie 出道的美空云雀也开始使用演歌的方式演唱，接着出现了小林旭、电影巨星石原裕次郎，来自 King Records 的望乡歌谣歌手春日八郎、三桥美智也等日本音乐人。他们以民谣和浪花曲等为基础，在之前的“流行歌曲”基础上，另树一帜开创了许多接近现代演歌的作品，对日本之后的音乐发展起到了非常大的影响和铺垫。

到了 60 年代，日本最大的演歌唱片公司 —— 日本皇冠宣布独立，加上各种外来音乐的流入，使得从前的“流行歌曲”完全消失淘汰，这时候日本的音乐环境，开始形成了各种不同的音乐领域，演歌在这时候，已转变成了民间音乐。这个时期电影明星高仓健也参与歌坛，还有从流行音乐转来的演歌作曲家古贺政男、有吉田正，市川昭介，远藤实，从舞曲歌手转来的平尾昌晃都挨个登场。但 1960 年代的日本，也诞生了 Group Sound 热潮，而 Group Sound 就是以电吉他、贝司、架子鼓为核心的产物。

看到这里，你可能也差不多明白某个将要统领地球至今的音乐风格，就要来了。对，纯正的摇滚乐，这也是日本摇滚音乐（J-Rock）的雏形！

以 Group Sound 的兴起为分水岭，年轻一代开始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音乐领域与创作空间，并开始获得音乐制作的一部分话语权，并且全盘主导作词作曲直至歌手分配的“专属式”，唱片公司的权力架构产生了剧烈动摇。在这种新的市场趋势下，过去的唱片歌谣无论是在发行时间、制作方式，还是歌曲主题上，都开始在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社会面貌日新月异的时代背景的下显得过时。

 

但这个时候，演歌的风头正盛，这些非常细微的市场变化，并没有引起在当时大红大紫的演歌的注意。

1974 年，森进一演唱的民间音乐家吉田拓郎所作《襟裳岬》，荣获了日本唱片大奖，此时演歌开始其他流派单位协作。

80 年代初期，由 NHK 制作，以演歌为中心的音乐节目《NHK歌谣大厅》（现《NHK歌谣音乐会》）开始播放，同时演歌作为一种整体的音乐概念与 NHK 红白歌会的紧密关系也开始成形。这些都标志着带有对抗文化性质的演歌已逐渐被纳入主流社会，并染上了国民文化财产的色彩。

 

与此同时，演歌定型化与标准化的倾向也更加明显 ——

“国”、“酒”、“泪”、“雨”、“雪”、“女人”、“别离”等意象在演歌中，作为歌词，开始频繁的出现，并逐渐成为了主流意象。

在电视节目的表演中，能映射出“古老而美好的日本自然风物与人情”的和服也作为许多演歌歌手的演出服装固定了下来，而这都加深了演歌“日本的”、“传统的”印象观感。

另外可以举例的，就是比较现代一点的融合了演歌、摇滚等多种音乐风格和表现形式等特征的日本超级大团 ——  和楽器バンド

德国法兰克福学派哲学思想家阿多诺，与其助手在二战时完成的《论流行音乐》一文中指出：流行音乐的根本特征便是标准化，从总体类型一直涉及到具体特征。阿多诺同时指出，为实现获取标准反应的目标，流行音乐歌曲结构本身也难逃标准化的命运，而这种预示也同样地应验在了演歌的发展史上。

这也许可以看作是对 70 年代正式形成以来，就自然地流淌着商业流行音乐血液的演歌的一种命运预示。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事件，发明于 60 年代的卡拉 OK，在 70 年代到 1980 年代中后期，开始在日本大范围的兴起。由于初期的卡拉 OK 大多都是设置在小酒馆里，中年及以上的男性白领、家庭主妇成为了当时卡拉 OK 的绝对消费主力，具有相同主力消费人群将演歌带入了新一轮的黄金时代。

 

然而，成也卡拉OK，败也卡拉OK 。这时候，市场开始有针对性的对适合卡拉 OＫ演唱的演歌，进行制作和营销。为达到吸引与保持客源的目的，已和卡拉OK产业建立了密切商业钩连的演歌产业开始量产构曲技法单一、演唱难度较低的演歌，使得目标消费群体中的大量音乐门外汉也能尽情演唱，而其直接后果就是新作演歌的音乐结构滑向了单纯化与均一化。

80 年代中期，年轻人和中老年在听歌这件事情上两极分化特别严重，电视的歌曲节目也逐渐分离出适合年轻人跟中老年人的区别。

80 年代后期，卡拉 OK 包房开始在日本普及，在小酒馆唱卡拉 OK 的习惯慢慢被取代掉了。此时，大量日本年轻人开始走进卡拉 OK 包间 ，成为了新一波的消费主力军。于是，市场又开始制作和营销适合年轻人唱的卡拉ＯＫ歌曲，演歌则被限定只迎合中老年人的口味。

最终，在年轻人所青睐的逐渐成形并迅速发展壮大的 J-POP ，开始对整个市场进行狂轰滥炸，这时候像北岛三郎一样地压倒性的与象以声量和歌唱力自豪的歌手，森进一地独特的声音质量有个性歌唱法的歌手，开始变得在市场上很难发挥出实力，电视的曝光也相对减少，多重原因致使演歌逐渐变得保守化，并且有了衰退迹象。演歌无论是从经济产业的意义上，还是从文化流行的意义上，从此就要逐步沦落成 “时代的眼泪” 

虽然年轻一代的演歌歌迷逐年减少，但是，每个人都要走向中老年龄层阶段。根据日本社会调查结果所示，自 1960 年之后，听惯欧美摇滚乐、日式民谣和新音乐、偶像流行歌曲等的战后世代，已渐成为中年层，对音乐的喜好多数又转移回到演歌上。但由于喜欢摇滚、民谣等音乐类型的人口众多，演歌粉丝的高龄化变得相当明显。

新世纪的到来、科技的发展，为人类带来了琳琅满目千奇百怪的音乐，即便如此，演歌也并没有消失殆尽，反而还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保留了下来。在海外，所谓‘日本的歌即是演歌’此一印象是十分强显的例子。2007年，巴西圣保罗举行了一场日本人移民 100 周年纪念活动，活动中的日本音乐不是 J-Pop、也不是 J-Rock ，而是全场高唱演歌。

除此以外，试看演歌在别国的接受程度，非洲埃塞俄比亚在国歌和流行歌曲方面，采用音阶和歌唱特点，都和日本演歌酷似，有列证指出，朝鲜战争期间，在日本的埃塞俄比亚士兵被演歌所感动，因此对演歌特征下了研究，并在自己的音乐上加入此特征元素。另一方面，在埃塞俄比亚，细川贵志（细川たかし）、都春美（都はるみ）等日本演歌歌星也被广为接受传唱。

在韩国，由于受到日本演歌的强烈影响，使得大众歌谣有了分野，民众将遍地流行的演歌称之“トロット”，即 Fox Trot（狐步）。到了战后朴正熙政权时期，虽然大众已经习惯将“狐步”这个韩语用法特指为“演歌”，但仍然有多数人使用 연가 这个名字。后来，基于东洋色彩去除运动（倭色追放运动），由日语转变而来的“演歌”（연가），这种名称变得无法使用，于是就专以“狐步”来称呼了。

而在中国台湾，因为二次世界大战时是日本领土，而深受日本文化影响，当时的国语和台语流行歌曲也是从日语演歌改编，在歌舞厅大为传唱，也是台语歌手在歌唱比赛时，选唱曲目最多的类型。而台湾音乐和日本音乐直接渗透影响到香港，港台又一起将一长串翻唱自日本歌曲的音乐，带入到了内地。

内地音乐最具中国自己特色的作品，在 90 年代井喷，这一系列作品大部分都是借鉴了演歌的创唱方式。而后内地也好，港台也好，流行音乐逐渐丧失了自我，一齐跟随着欧美的商业化大流前进。

不过从这些例子也可以看出，演歌已经不是只有日本所属，而是带来了全球性的持续扩大传唱的旁证事实。

演歌的形成，离不开大正时代、昭和时代的演歌（最前文所提），也离不开昭和初期流行的唱片歌谣。而“唱片歌谣”这一说法就包含了至少 10 个音乐子类别：

1 - 民谣调（民謡調，由日本民谣演变而来的。代表作 ：美空云雀《苹果追分》

2 - 浪曲调（浪曲調，由日本传统艺能之一浪曲演变而来。代表作：村田英雄《无法松的一生》）

3 - 酒席歌（お座敷唄，在近世日本邦乐影响下形成。代表作：星月乐团《酒席小调》）

4 - 浪子歌（股旅物，以江户时代的浪子与赌徒为题材创作的特殊曲风。代表作：冰川清志《箱根八里之半次郎》）

5 - 任侠歌（任侠歌，因应任侠电影流行而产生。代表作：高仓健《唐狮子牡丹》）

6 - 怀旧歌谣（懐メロ，以战前、战中期的流行歌谣为主体的怀旧歌谣。代表作：藤山一郎的《慕影》）

7 - 乡村调（田舎調，经济高速成长期开幕以来，随着农村人口向城市的大量流动而开始流行的，反映望乡情结的乡村调。代表作：千昌夫《北国之春》）

8 - 都市调（都会調，与站在其相对立场上的曲风。代表作：法兰克永井《相逢有乐町》）

9 - 情绪歌谣（ムード歌謡，由都市调派生出的，含有显著的爵士乐与布鲁斯成分的，歌唱繁华街男女情爱的情绪歌谣。代表作：水原弘《黑花瓣》）

10 - 当地歌曲（ご当地ソング，由情绪歌谣再度派生出的，以日本地方的风土人情为主题的曲风。代表作：美川宪一《柳濑布鲁斯》），

在这些子类别中，因为民谣调、浪曲调、酒席歌分别与作为日本传统音乐的民谣、浪曲、包含了小曲（小唄）、端歌（端唄）与都都逸（都々逸）等种类的江户邦乐在音乐性上具有明显的承接关系（但显然不可将它们与其各自的原形等同），而浪子歌与任侠歌则多以日本自江户至昭和时代的赌徒与侠客为创作背景，故而属于这一类谱系的音乐自身就具有非常鲜明的“传统”观感，而它们最终也化为了构成演歌“日本性”、“传统性”最为重要的原材料。

有别于流行歌时代藤山一郎那种标准的西方美声唱法，演歌是用作小节（こぶし）这种独特的歌唱法，与西方美声唱法的ビブラート（VIBRATO）相近。这种唱法一般不会用到共鸣腔，而是通过口鼻等位置比较浅的部位来唱，简而言之就是颤音，我们在很多已成名的大牌港台歌手身上，都能听到这一特征。 此外，演歌不可缺的技巧还有装饰音（こぶし）与发力吟唱（唸り），这一点我们放在下面的调试结构中来介绍。

演歌所使用的音阶大多数都是以日本古代民谣采用的五声调式，其中的阴音阶相当于自然小音阶除去第 4（fa）音和第 7（si）音。

以最常用的 A 调自然小音阶的音名为例，就是去掉 D 音和 G 音，余下的五个音正好包含一组三全音（F 和 B），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日本演歌拥有非常独特韵味的原因之一。像这种以阴音阶所写成的歌，由古贺政男所发扬跟普及，自此之后成为了演歌独特的音阶。 在美空云雀确定了在演歌界巨匠的地位之后，利用装饰音（こぶし）与发力吟唱（唸り）两大特色演唱技法，表现古贺旋律，以突显演歌歌手个性的唱腔，才正式获得日本演歌的主流地位，并被社会各界广泛认为是演歌 “日本性” 与 “传统性” 的象征符号。

但唯一不足的是，这样的曲式过于整齐，虽然旋律接近人类的自然美感，但依然会有过于单一变化过少的缺憾。

一般而言，在公开演唱场合的演歌歌手，特别是女歌手，都是穿着最美丽的和服来演唱，不仅加深了音乐的美，也加深了日本文化的印象。当然，男歌手也是穿和服的，也有男歌手穿着极其华丽的和服，比如今年比较火的演歌艺人最上川司。

虽然我在上面讨论了所有和演歌有关系的特征，但依然难以明确的区分清楚演歌和其他流行歌曲。爵士乐钢琴家山下洋辅就曾经说过：不能用“音乐理论性的观点”来区分两者。

是啊，音乐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个人的事情，只要自己觉得好听就行，管他那么多干啥呢！

感谢每一位学者对演歌历史的研究，文化的传承需要有心之人生生不息，世代延续。

各位是否对演歌已经产生了足够多的兴趣了呢？大家不妨一起去寻找探寻 1980 - 2000 年代港台及内地的流行歌，看一看哪些是属于演歌范畴的？